日本的教育與我

2006

一、前言

  一九九四年春天,日本作家司馬遼太郎先生完成《台灣紀行》著作之後,再度訪台期間,特別撥出時間來看我,並進行對談。當時我和內人提到和司馬先生該談什麼好?內人就說「不妨談出生在台灣的悲哀」。台灣人擁有超過四百年的歷史,卻沒有自己的政府,也沒有自己的國家,甚至無法為自己的國家努力奉獻,這確實是很悲哀的事情。

  我出生於一九二三年,今年將滿八十三歲。雖然一直感到身為台灣人很悲哀,但另一方面,不可否認的,我也擁有許多人所沒有的特殊經驗。那就是,我生命過程中接受過各式各樣的教育。到二十二歲為止,我受到日本徹底的基本教育,戰後四年接受中國大學教育,然後又留學美國四年。

  我所接受的中國四年大學教育,教授幾乎都是日本人,因此可說是日本教育的延長。至於前後兩次留學美國,都是與職業有關的教育。因此,雖然覺得作為台灣人很悲哀,但如果沒有受到這麼多樣的教育,特別是接受日本教育,恐怕現在的我也無法建立拯救自己生命與魂的基本想法。雖然當時台灣是日本這個國家的殖民地,但台灣人卻可以接受和日本內地沒有兩樣的教育,台灣也因此成為非常近代化的文明社會。

二、台灣的日本教育實況

  台灣總督府成立於一八九五年四月,同年七月,便在今天士林這個地方開設「國語學校」。殖民地統治從教育開始做起,這是世界首例。也因為日本引進新的教育,所以台灣傳統書房與私墊等等逐漸没落,台灣人進入公學校之後,吸收博物、數學、歷史、地理、社會、物理、化學、體育、音樂等等新知識,因此能漸漸擺脫傳統儒家與科舉束縛。後來,台灣人也能了解世界新知識與思潮,從而養成近代國民意識。一九二五年台北高等學校成立,一九二八年台北帝國大學創立,台灣人也獲得進入大學就讀的機會。當然,也有人直接前往日本內地讀大學。而在這種菁英教育機構完備之前,台灣早就己經有許多醫學校、農業專門學校、商業與工業職業學校等等,因此台灣菁英階層人數大為增加,台灣社會變化之快,可說是日新月異。藉由教育將近代觀念引進台灣,台灣人終於蛻變成為能夠守時、守法,具有金融貨幣、衛生與新經營觀念的新時代份子。在近代化社會的近代化觀念影響下,台灣人接受了新教育,因此漸漸能理解世界新思潮與新觀念。到了一九二○年代,台灣人受到西方新思潮影響,建立各種社會團體,提出議會民主、政黨政治、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地方自治、選舉、自決獨立等等主張,並且要求『日本必須給予台灣人應有的權利!』。在日本教育下,台灣人要求民主化風潮四起,於是在一九二三年,誕生了台灣人第一個民間組織 – 文化協會。

  就在這年,我出生於台北北部的淡水郡三芝庄。日本教育給予我的影響,我想主要就是台灣上述的環境與時代意義。

三、我的個人性格與家庭狀況

  我除了正式而長期地接受日本教育之外,家庭狀況與個人要素,也對於我之後的人生觀與哲學思考、日本人觀等等,造成非常大的影響。其中之一是,因為父親職業的關係,我就讀公學校六年期間,轉學多達四次,因此幾乎沒有朋友。只有一個哥哥,也留在故鄉與祖母一起生活,因此家中小孩只有我一人。這項經驗形成了我敏感、有點內向,又倔強的性格。因為沒有朋友,只好唸書或者畫素描消磨時間。因為很早就產生自我意識的自覺,加上喜好讀書,讓我更固執於自我。我非常頑固,經常讓母親因此哭泣,在學校也常和同學產生糾紛與衝突。出現激烈的自我自覺之後,我內心接著產生的是「人到底是什麼」、「我是誰」或者「人生應如何」這樣的自問自答。這也和有一次母親教訓我的「你太熱情而頑固,你應該稍微嘗試讓自己理性一點!」有關。當時我就在想,應該用更理性的方法處理自己內在產生的思想與想法等東西。

四、日本的教育

  這樣的少年時代,讓我很容易接觸古今東西先哲著作,以及言論機會的日本教育與教養系統,真是最好不過。我迷上坐禪、整天坐禪,也是從當時開始。然後,能夠透過岩波文庫等書籍接觸東洋與西洋所有文學與哲學,我相信也是因為當時日本是一種重視教養的教育環境,提供了可以讓我進行如此深度思索的「場」。我最近在日本出版了幾本著作,不論是政治評論還是文化性作品,我幾乎都一再提到,自己年輕時代所蘊釀、產生的想法非常重要,再怎麼強調都不為過。這些日文版著作之中,目前最受日本民眾重視的是,針對新渡戶稻造先生一九○○年以英文出版的《武士道》(日本人的精神)進行解題、改寫的著作 -《武士道解題》。

  邂逅新渡戶先生之前,我已經接觸過許多先哲。其中,如果要舉日本的例子,我會認為自己苦惱於自我而想修行、藉由禪修努力修煉之際,鈴木大拙先生的《禪與日本文化》等著作,對我而言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幫助非常大。繼承臨濟禪師思想主張與作法的鈴木先生,除了很早就將禪思想這種東洋哲學介紹到歐美,還詳細說明日本文化與禪思想關係密切的情況。

  對於「我是誰?」這個問題,鈴木先生強調,《臨濟錄》提到的「無位真人」,可作為我們禪行的目標。我在拼命閱讀鈴木先生著作的過程中,也邂逅了明治時代日本精神另一位體現者西田幾多郎先生。明治維新之後,歐美學問與藝術源源不斷流進日本,可說是各式各樣日本新文化根本改變樣式,並且前進的時期。西田幾多郎先生同樣也是不以只將歐美現代哲學介紹給日本民眾自滿。於是,他將歐美現代哲學優秀的部份加以消化、吸收,然後以此作為基礎,整合形成日本精神史。特別是武家時代之後,日本民眾精神性與宗教性生活核心的佛教與儒教精髓,從而創造出具有獨自系統與深度的哲學,並面對全世界進行鼓吹。其中,西田先生不同場合與時間所發表論文集結而成的《善的研究》,給了我非常深刻的感想與刺激。

  同樣的,文學方面夏目漱石先生的偉大思想貢獻,我也無法忘懷。明治四十四年左右從倫敦歸國之後,夏目漱石以「我的個人主義」為核心觀念進行創作,後來漸漸移轉、變成「則天去私」,其過程真的是非常偉大的精神轉換。

  我第一次接觸到《武士道》(日本人的精神)這本書,乃是舊制台北高等學校時代。提到武士道,許多人似乎都認為那只是古老封建亡靈,但能真正認真精讀本書的人,大概都會馬上了解,這種看法其實非常皮相、膚淺。

  我在《武士道解題》這本著作中,反覆提起「為什麼今天還要提武士道?」這個問題。事實上,這個問題不只抛給日本與日本人,我也用這句話質問自己。原因是,我深深相信,在這樣危急存亡之秋,我們社會上每個人都更需要重新認識應該稱之為「生存要領」的思想與主張,重新進行自我檢查與確認。同時也因為我確信,如果不能自他共同(除了自己做,還和其他人一起做)地嚴格探究這個大命題,國家與國民的未來就沒有希望。

  我之所以大聲疾呼應該重新重視武士道精神,乃是因為我非常期許日本與日本人,能夠重新建立這種本來是自己擁有的精神價值觀。我真的非常希望日本人再次認真思考「民族固有歷史是什麼」、「傳統是什麼」這樣的問題。

五、日本文化的特徵

  文化之形成,最後可能歸納成為如何將「傳統」與「進步」這種看起來相反的概念整合、超越的問題。因此,過度重視「進步」而輕視「傳統」,這種二者擇一的做法我認為最愚笨。最近日本常有人認為,日本人普遍性地過度重視物質面,其結果是每個人眼中只看到皮相的「進步」,卻完全沒有注意到應該作為「進步」大前提、精神方面的「傳統」與「文化」重要性。正因為有扎實的「傳統」之基礎,才可能累積、形成令人讚嘆的「進步」。沒有傳統不可能有真正的「進步」。

  戰後,從一九四六年我準備轉換成為台灣人身份而離開日本的瞬間開始,我就已經清楚了解到「新日本」這個國家的各種制度與作法,都將大幅改變。我想有一項事實是不可否認的,那就是這種變化將帶給日本巨大的進步,成為日本躍居世界第二經濟大國的原動力。然而,如果因此就連對於國家與國民最重要的「傳統」都加以抛棄,我想日本就不可能獲得精確定義之下的「進步」了。

  有史以來,日本文化都是在從大陸等滔滔流入的時代變化洪流之中,持續創造令人驚訝的「進步」。也就是,歷史上日本從來不曾被這些洪流吞沒,因此能夠漂亮地建立起具有獨自特色的傳統。

  日本人自古以來具備這種稀有的力量與精神。也就是能巧妙地吸收外來文化,同時將外來文化改變成為對於自己而言更方便、更有利的東西│像這樣所謂創造「新文化」的作法,我想是一個國家成長、發展也就是走向未來非常重要的部份。而我堅信,這方面擁有天賦才華的日本人,絕不可能如此簡單地抛棄「武士道精神」與「大和魂」這種珍貴遺產與傳統。

  那麼,日本文化是什麼?我的結論是,高尚的精神與崇尚美學的心靈,這兩者的混合體所塑造的日本人生活,就是日本文化所在。

  我曾用很長的時間論述武士道。簡單講,武士道就是日本人早期的道德體系。也就是封建時代武士所被要求遵守的信念與規範,或者也可說是武士被教導遵從的觀念。武士道不是成文法律,頂多只有口傳或者幾個武士、學者著作流傳下來的少數格言。我甚至認為,武士道根本是一種無法說、無法書寫的規範,也就是記錄在心靈肉碑上面的律法。正因為不言不文,所以實踐可以產生被認可的更強大效力。再有才能的人,都不可能只靠他一個人的頭腦,就創造出武士道。同時,一個人再有名,武士道也不可能只以他一個人的生涯作為基礎就發展完成。換言之,武士道是經歷數十年、數百年歷史,在眾多武士生活過程中有機發展形成的。武士道形成之後,很快成為日本人的行動準則,同時也成為日本人完成生命的哲學。具體而言,武士道精神長期以來是以公義、秩序、名譽、勇氣、果斷、豪邁、側隱之情、躬行實踐為內容,深深滲透進入日本人的精神生活之中。

六、日本人的精神

  在充分發揮日本人精神的眾多日本人之中,我想持別以興建台灣嘉南大圳、烏山頭水庫的八田與一先生為例,進行說明。

  嘉南大圳灌溉面積十五萬公頃,烏山頭水庫興建總工程費四百萬日圓,工程浩大,等於當時台灣總督府一年總預算。工程期間長達十年,才三十二歲的八田先生投入、完成這項巨大工程,過程中不僅實踐社會正義,更充分發揮了日本人的精神。

  下面四點是本人認為八田先生在工程進展中,最具代表性的表現:

  (一)烏山頭水庫興濁水溪取水合計一億五千萬噸,終究還是無法完全灌溉全部十五萬公頃,因此八田先生和一般土木專家不同,他不認為『水庫與水路完成就一切OK』,既然要為農民興建水庫與水路,就必須確實讓耕作這十五萬公頃的農民全部享受水的恩惠。八田先生認為,提高農民的生產力與生活,工程才算成功。因此,他進一步想出三年一輪這種耕作方法,研究各種可讓農民順利取得水源、有效利用水源的做法。

  (二)嘉南大圳施工十年期間,總計犠牲一百三十四人之多。大圳完成後特別樹立殉工碑,上面除了日本人之外,也毫無差別地列舉台灣人。

  (三)受到關東大地震(一九二三年)影響,這項工程的預算大幅削減,八田先生被迫必須讓從業員工退職。此時,幹部認為『若讓優秀員工退職,工程進度可能受影響,應該避免這樣做。』八田先生卻主張『這種大工程眾多基層員工所扮演的角色,比少數優秀幹部更重要。優良幹部要再就業不困難,不是很有能力的員工一旦失業,可能就無法生活!』於是,他先解雇優秀幹部。此事可以說完全反映了八田先生重視人性的觀念與做法。八田先生照顧部下,敬重前輩與上司,這方面留下了幾乎不勝枚舉的諸多事跡。

  (四)八田夫婦至今仍受台灣民眾尊敬,主要原因是他們重視義氣、誠實並且認真,完全展現了率先垂範、實踐躬行的日本精神。

  我在此之所以舉八田與一夫婦為例,主要就是想向各位說明,日本精神的優點不在於巧言善語,重點是實踐,特別是以誠實為出發點的實踐。

  我認為日本文化的優點在於崇高的精神層面,也就是由武士道精神所代表、日本人生活之中展現的哲學。個人以打自內心湧現的強烈意志與自制力,為公社會盡心盡力之外,日本人生活之中存在的「尚美」這種個人層次的優點,同樣不可忽略。藤原正彥先生在《國家的品格》著作中指出,強烈強調的情緒與形,乃是日本人的生活內涵。這是一種對於自然的感受性與調和,也是一種在生活之中發現哀憫萬物、寂靜蕭索心情,為日本人獨有而不是人類普遍擁有的美學。古代中國《老子》所謂「道可道,非常道」。意思是說道是不能用嘴巴說明,可以用嘴巴說的就稱不上是道。日本人在生活之中,插花有花道,飲茶有茶道。就像這樣,生活中所有行為都可成為道的一部份。然後,這種道也可用俳句與和歌等形式表現出來,具有和自然共生的關係。日本人之外的國際社會與民眾,通常是很難了解這點的。我出版《武士道解題》之後,接著更想實際去走一趟「奧之細道」。原因是,我想要將日本文化優秀的精神性與美學性的日本人情緒,想辦法說給外國人,以及現在的日本民眾了解。那是一種直覺,我認為芭蕉的著作《奧之細道》非常巧妙且適度地中和、展現了這種日本文化之美。前往奧之細道旅行途中,來到平泉的時候,芭蕉和曾良看到的景色就是金雞山。於是,他想起種種往事,便呆呆站在那裡,並且吟詠出「遍地夏草 勇士們 空留夢痕地」的詩句。換言之,時間經過長久之後,所謂往事如煙,即便是兵甲廝殺、壯觀的古戰場,如今也不過是一片荒煙蔓草而已(平泉‧岩手縣)。

  拜訪山寺之際,聽到蟬聲哄然而至,周遭卻十分靜寂,便詠出「清寂透頂 蟬鳴聲滲入 山岩中」(山形縣)。如此靜寂,身心都和大自然完全調和,已不需要任何說明。

  芭蕉的旅情還在燃燒,於是他使出最後氣力沿著海岸進入越後之國。停宿出雲崎時,面對壯大海景、想像海洋彼岸的佐渡,於是吟詠「波濤洶湧大海 橫跨左渡 星河」(出雲新潟縣)。

  《奧之細道》旅途中,吟詠的以上三首俳句,可以說充分地針對存在於時間與空間的景觀,利用情緒與形加以表現,也是最具備日本人特質的代表性詩句。

七、日本旅行的感想

  透過日本教育,獲得日本文化優良傳統的我,又受到怎樣的影響?接下來稍作說明。

  昭和二十年(一九四五)八月十五日,我在名古屋城迎接終戰,幾天之後復員回到京都宿舍。距離大學課程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我就前往廣島原子彈爆炸地點探訪,並到佐世保軍港拜訪同學,到處察看戰爭造成的日本荒廢狀況。旅途中,我數度在車廂內和日本年輕人交談,討論今後日本如何才能重建的問題。同時我也忍不住想起故鄉台灣,思念得不得了。不知道現在台灣是怎樣的情況?不知道父母親,以及爺爺是否身體健康,真是擔心的不得了。

  從當時算起,已經過了六十一年。父親、母親,以及爺爺都已亡故,我也成為老頭子了。不過,前年我在相隔六十年之後,再次獲得機會,家族四個人一起前往日本訪問、觀光一週。那次旅行讓我深深感受,戰後六十年日本已經完成了非常難得的經濟發展。從焦土之中重建,終於躍居世界第二經濟大國。政治方面也有巨大改變,蛻變成為民主和平國家,獲得世界各國尊敬。過程中,日本人民的努力以及領導人正確的領導,我也想在此表達敬意。

  第一個感想是,進步的社會之中,日本文化優越傳統並末消失。敗戰之後,日本人只能選擇忍辱之道,被迫全力發展經濟,追求繁榮。但即使在此情況下,日本人仍然能夠一路維護傳統與文化,不讓這兩種優良傳統消失。在那一個禮拜的旅行之中,我特別印象深刻的是,各行各業對顧客的服務真是非常用心。比如,在金澤加賀屋接受那只有超一流旅館才有的細膩服務,我真是非常驚嘆。新幹線車內服務之完備,也讓我大開眼界。在這裡,我完全可以清楚感受戰前日本人擁有的那種認真與細膩。因此,雖然有時會聽到「現在日本年輕人真是不行」的說法,但我並不這樣想。其實現在的日本人和戰前日本人一樣,都完整地保留、保持著日本人的美德。

  確實,外表上好像有些螺絲鬆掉了。但這只是有些日本人,從過去的社會性束縛自我解放出來而己,整體而言,絕大多數日本人還是能夠遵守社會規則地行動。

  整個社會秩序保持得非常良好,不管旅館還是鐵路,所有公共場所都提供最高等級的服務。一個國家能做到這樣的程度,環視國際,大概就只有日本吧。然後我還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日本人對於國家與社會的態度,開始有了明顯的改變。經過戰後六十年的忍耐,日本人開始產生自覺:不可一味地只追求經濟發展,還必須建立自己乃是亞洲一員的自覺。於是,開始有許多日本人強調,必須重視根據武士道精神而建立的日本文化精神。為我所撰寫《武士道解題》進行解說的田原總一郎先生在此做了結論│『像我們這樣接受戰後教育、養成不願接受不民主事情習慣的人,說真的,會覺得對於「武士道」有一種抗拒感。不過也因此,現在武士道才會出現流行吧。』

  二十年來,我在台灣持續推動民主主義,改變了政治體制。後來撰寫《武士道解題》一書之際,特別以「高貴者更應盡其本份」(noblesse oblige)作為副題,我認為這句話正是掌握武士道的關鍵精神,也是國家領導人應具備的心態。就此而言,我覺得民主主義與武士道精神之間沒有任何矛盾。畢竟所謂民主主義,就是不能只思考個人的事情,還必須傾聽國民聲音、為國家奉獻。這也正是武士道精神所在。

八、結語

  最近,台灣有一卷「台灣民主化之路」的DVD在市面上流傳。內容說明二十年來台灣民主化過程中,我作為國民黨執政黨領導人,傾聽台灣國民聲音、尊重主流民意並且推動改革的狀況。在這卷DVD之中,有人提出一個問題,那就是「推動台灣民主化的李登輝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對此,台灣大學歷史教授吳密察回答:『李登輝先生屬於日本大正世代,接受徹底日本教育薰陶,養成了重視忍耐、自制與秩序並且為公奮鬥的努力精神。他就是這樣的人。』這樣的回答我基本上是同意的,因為日本教育最強調的就是“實踐躬行"。排除這點,談日本教育就沒有意義了。一般人所謂「教育」,都是指知識如何取得,以及建立思考習慣等等,但日本教育的優點在於重視實踐,這也正是武士道精神最佳體現。也就是,就教育而言,除了知識學習與思考,我認為實踐能力是最重要的。

  在我看來,人生只有一次,並沒有來世。所以,我會覺得部份宗教人士提倡的「輪迴」,不過是一種自我滿足的說法而已。實際上,我認為更應該重視「過有意義的人生」。為什麼,因為我認為,「生」與「死」經常具有表裡關係。這一切思想與觀念的原點都在哲學,也就是我們必須從「人到底是什麼?」這個地方出發。從「人到底是什麼?」或者「自己到底是誰?」這種哲學問題出發。如果能夠自我啟發之後,人格與思想的塑造即可完成。而唯有針對「自我」如何走向死亡有所理解,我們才能產生具有肯定意義的「生」。然而,排除自我之後的自己,又將由誰繼續帶領前進?我的看法是,唯一的方法就是依靠神。

  實際上,人不過單純由魂魄(心靈)與肉體構成。我們的精神總是有弱點,所以必須依附更高次元的存在。簡單講就是,對於人類而言,全知全能的神是必要的。但雖說如此,要立刻建立信仰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信仰的第一步並非「看不見所以不相信、看得見就相信」,而是不必想太多。重點就是相信,重點就是實踐。從純粹理性往實踐理性進步,找出可以體現更高次元的價值,這就是人生終結目標。從而,接受這種日本教育之後,我所得到的結論是,針對「我是誰?」這個問題,答案是:「我就是不是我的我」。這樣的答案,讓我面對理解正確人生價值觀,以及各種問題的時候,都能夠徹底排除「自我」的思想,站在客觀立場尋找正確的解決方法。我想這就是經由日本教育,我所得到的人生結論吧!